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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不到两个小时,电脑桌上的台历就要翻过这最后一页,以前的那些早就随手丢掉了,可这本,有些不舍。我的2008的记忆就是从这本台历开始的。清楚的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岁末,同样一个叫做元旦的假期里,照例去父母家吃饭。进门陪妈说话,没几句,她就招呼父亲:“他爸,你不是老念叨你闺女还不来啊,这不,来啦,有什么话你先说。”父亲挪动着他那被脑血栓侵蚀过的腿脚,讪讪地笑着从他屋里拿出来了一本台历。不知道父亲搞什么名堂,也看不出这本台历跟别的台历有什么不同,取笑父亲道:“老爸,给你闺女送礼呢。”妈也在一旁搭腔道:“谁知道你爸搞什么名堂,那天你嫂子拿回来一本这个,你爸翻了翻,像发现宝贝似的拿他屋去啦,原来给你留着呢。”自从父亲得过血栓后,我们对待他就像“老小孩”,除行动上显现出迟缓外,大脑的反映速度明显的比正常人慢了,而且特别容易激动,尤其是看电视的时候,在我们看来很普通的剧情,都不时地会让父亲出现悲喜交加的一张脸。我儿子在背后不止一次地跟我取笑过父亲:“我姥爷看电视的时候总是哭,我都不好意思看他。”
父亲是个编辑,是个一辈子码字的人,小的时候因为我比哥学习好,父亲格外偏待我,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别人夸奖我的时候,当然,不单指功课。听母亲讲,每逢坐火车回姥姥家的时候,车厢里要是有谁夸她闺女俊:“你爸笑的都没眼啦(老爸眼睛小)。”
我从童年到高中毕业,父亲对我的教育一直是恩威并施,也许是太望女成凤的缘故,我爸几乎用尽了所有那个年代最有效的刺激手段——物质奖励刺激、前景诱惑的压榨还有偶尔恨铁不成钢的恐吓都一一在我这块科学的试验田里体验过。
他会在你考试前竖起一支崭新的钢笔或者拿出一个塑料皮的笔记本(当然,那些一定都是他开会、出差后的战利品。因为在我的记忆力,父亲是一个会上班而从不会花钱的人,这也是我辛劳了一辈子的母亲在我父亲那里找到的一个辛劳而无怨言的理由:你爸上一辈子班,每次发工资把工资往桌上一放,从不过问我把这些钱做啥用了,也从不要吃穿,给啥穿啥,吃啥都香。)然后兴奋地期盼到:“你要这次考试给爸拿个前三名,我就把这个奖励你!”如果没有达到他的期望值,特别是赶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的灾难就来了:从“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到“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涯不枯”最后还会加上句:旁边的菜组缺人手,我看等着你呢。抑或是一句:我看喜欢书也是假喜欢,最多也是个书店售货员。成绩单达到了他的期望值,我会从父亲发光的眼神里看到他的梦想(因为我始终觉得那是父亲的理想,而我,只是他实现理想的工具。):“不到北大,你就不知道……清华园的什么什么你没有走过,你就不会领悟什么什么,怎么着你也给爸考个什么,去什么什么也行。”
在这之余,我觉得我爸还有那个年代别的父母没有的超前教育,因为在那个年代里,是不会知道什么“素质教育”这些名词的。可我爸对我的潜能近乎于压榨(我一直觉得这个词汇很适合,很“动词”)。在我还没入学前,别的孩子还满院子风跑的时候,他就找了报社的美术编辑教我学画画,跟数学一起长大的美术用语“坐五站七”就是那个时候唯一留下的美术“功底”。后来在朋友的博客里见到有一个叫“图画板”的功能,仗胆胡乱涂鸦过几幅,不想被几个朋友评价“很有美术天赋”,哈,我想这也许就是那个时期仅有的一点残留用上了。
这还不算,父亲不知从那里找来了一本《唐诗三百首》,印象深刻地是那书类似于线装,字都是竖着的,而且还夹杂着一些繁体字,本来字就认不全,又是这样一个竖版的,费劲地在爸的监督下“读”,更别谈理解了,后来自己在新华书店找到了一个横着写的,没经过母亲大人同意,就用攒的冰棍钱买了回来。其动机真的不是喜欢读书(惭愧,当时的真实想法)。在这期间,还穿插着母亲的毛笔字教学,因为父亲一直夸奖母亲的字比他好,尤其是毛笔字,而我,就又在成长的路程上多了许多别的同龄孩子没有过的撇撇那那、横竖弯钩。
最终,还是没有如父亲的期望,考上他拟定的起码最低的目标。甚至与他当初给我设想的职业大相径庭。尽管我现在误打误撞的职业待遇很丰厚,生活的也算小康,在外人眼里是“很幸福”代名词,但我知道,在父亲那里,一直是有一个结的。子没承父业不算什么,但我觉得他内疚的是他教育的失败,或者说是他自己理想的失败。在我现在的年纪,走过来,回头看,再想想自己对儿子的教育,自己何尝不是跟父亲一样,对孩子的期望其实就是自己的当初没有实现了的理想。这个年龄越多的想起我姥姥那个时候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不养儿不知道报娘恩。”
今天回家,在父亲的书桌上又看到了一本09年的台历,我笑着逗父亲:“老爸,是不是又给我准备09年的功课啦,这回是唐诗还是宋词啊?”父亲还是那种讪讪的表情,只不过这里面我看到更多的是愧疚,他不好意思地伸手往回拿,说:“这回这个我看了,不好,都是些企业的广告,没啥。”那表情好像他就是犯了错误的孩子,那台历就好像是他犯错的证据。
临走,我没忘拿上那本台历,笑着跟他说:“老爸,今年闺女给你在上面写全了,保证比他们印的不差呢。”出的门来,风打到我的脸上,感觉脸上有两道东西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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